Echo

将死之人

【梅柳通谒·未时】绝弦

  *新年快乐

  *龙井虾仁乙女

  *ooc预警,文笔不佳请多包涵

  *如有建议欢迎在评论区留言探讨

  *其他的没啥说的,以下正文

  

  

  

   


         “我爱过一个人。”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宛如听到什么烂俗笑话,“是不是很像三流小说的开头?”

 

  

       我没有回应,只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工作室的采光很好,橙红光晕如丝缎般铺展开来,自然也落入她婴儿蓝的眼眸,带起一抹如霜似雪的冷光,很快就被缱绻上升的烟雾模糊。


  

      坐在我对面的正是新锐艺术家伊女士,《绝弦》的创作者。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采访机会。


  

        实话实说,伊和我想象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她并不健谈,眼角下垂温柔的弧度,眼睛比上好的海蓝宝还要剔透,及肩的棕发随手束成半丸子头,看起来更像稚气未脱的学生。


       刚开始采访时,她的态度相当疏离,回答的中规中矩,不带多少真情实感。直到我询问她创作《绝弦》的灵感来源时,一直被她好好戴在脸上的冷漠面具成了入春的冰面——大片大片的裂纹纵横交错,我得以从缝隙中窥见埋藏在剔透冰层之下的、被她日夜品尝的存在。


       伊原本舒展的手指开始颤抖,似乎在抗拒什么;但她又迫切地前倾身体,主动拉进我们间的距离,好像等这样的机会等了许久。


       我大概能理解她表现的矛盾所在,经历过苦事的人总难以克制自己的分享欲,倾诉又是不错的疗愈手段。


       “我可以抽支烟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小的两个梨涡让她看着更像个孩子。


        “当然可以。”


         伊点烟的姿态并不娴熟,看得出她烟瘾不大,抽烟对她而言更像是排解情绪、理清思绪的手段。


         氤氲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也将婴儿蓝落进她眼里的阳光混合,好像在她的眼睛里燃起烛火。她的目光越过我,追随窗外的归鸟向地平线掠去。


       “我爱过一个人。”她意味不明地重复道。




        十八岁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匹配了千百万个答案,而伊的回答是谈一场恋爱,对方是高她一届的文学院学长。


        艺术与文学总是浪漫的,所以他们的开始亦是如此。


        初秋,微雨,路旁的樟叶落下,金色的银杏燃起。空气中翻卷着泥土与草木湿润的香气,很好闻。刚入学的伊对探索学校抱有无限大的热情,试图厘清学校积淀的脉络。


      在这一天,伊发现图书馆还有一个副馆。说是副馆,实际更像仓库,顶天立地的书架紧挨着彼此,顶灯成了被雨水洗白的天光。


       副馆的藏书多是诘屈聱牙的研究论著,伊只是瞄上一眼就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困意。她也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转头离开,而是选择往书架拱卫的深处走去。


      或许是因为副馆的雨声太过悦耳,伊就这样被蛊惑着走到了尽头。


      尽头靠墙处安置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男生。他听到动静,翻过书页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抬眼,恰好对上她好奇的视线。


        好像有电流顺着伊的脊骨向上,大脑里的嗡鸣逼迫心脏加速跳动,震得她心口发麻。世界褪为灰白,枯燥天地间只剩下面前男生的青碧眼眸,如映照古树的深潭,跃动着灼灼翠色。


       惊艳的青碧只在她身上流转一瞬,很快又回到书页上,纤长睫羽投下的阴影令他眼中青碧化成更浓厚的石青,像幽静的密林,又像沉默的漩涡,无声吸引他人的靠近。


        被吸引了的伊理所当然地做出了选择——


        男生是个安静性子,但他比伊想的还要冷淡,她蹲守了一个月都没找到搭话的机会。好在副馆除了他们以外没什么人来,伊干脆随便借了一本书,第二天又特意起了个大早,将书放在他常坐的椅子上。


        书里夹着她绘制的小副素描,是男生低头看书的模样,背后写着她的名字和班级。


        或许是因为害羞,或许因为别的什么,放下书后的伊像被无形的野兽追赶,快速跑出了副馆。


       第三天,副馆空落落的,没有男生,椅子上也没有书。


       是被拒绝了吗?伊迷茫地眨了眨眼,头一次觉得这里是如此狭小逼仄,令她无法呼吸。


       她逃出了副馆,她需要躲进自己的安全屋、需要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宣泄堵在胸口的涩意——


       伊在画室门口,遇见正等待她的男生,他穿着深绿的高领毛衣,黑色风衣的衣袖上有云纹翻卷,银白的头发尾端带粉,束成清爽利落的高马尾。他站在那里,风姿绰约如待飞的鹤,眼中的青碧纯澈剔透,里面沉着她的心。


           他递给伊一封信后便离开了。信是用毛笔写的,字很漂亮,铁画银钩,风骨自成。


            信很长,格式也很讲究。伊捧着信,就像捧着一颗剖开的心。他在里面谈了很多,最后在信的末尾他写道:“我不会让雪落在沙地上。”


            岩井俊二《情书》里的情节成为现实,但他们要比《情书》里的主角幸运,没有阴差阳错,只是顺理成章——


         他们走到了一起。




         交往后伊才发现,他是个很可爱的人:看着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实际温柔笨拙,还带有些许老干部的认真执拗。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来的突然,那时伊在画室正对着空白画布发呆,突然接到他的电话,神秘兮兮地问她方不方便来一下操场。


        画室离操场并不近,但伊还是收拾东西向操场走去,她习惯性地追问了一句,不料他沉默了一会才羞赧地给出答案,“今天的月亮特别漂亮。”


         跑到操场时,伊的头发都乱了。她嫌半散未散的头发碍事,一把捋下发圈套在手上,披头散发向他跑去,衣服上染着颜料,活像个疯婆子,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抬手理顺她东翘西歪的长发,眼睛却左躲右闪,不肯看她。


          月亮真的很漂亮,所谓“月明如练天如水”不过如此。他们就坐在草坪上看月亮,周围的人群嘈杂熙攘,夜空的月亮白净如莲子。


        看了差不多半小时,或许更久,原本嘈杂的操场开始与夜晚一同沉默。他站起身,认真抚平袖角的褶皱后冲伊伸出了手。


         他的手很暖。伊和他手牵手向宿舍楼走去,干燥的暖意从交握处向她的心脏涌去,险些要将她融化。


        也融化了原本横在他们之间的东西。




         和其他小情侣一样,他们不断磨合,逐渐步调一致。


         早上他都会先去食堂叫两份早饭。他偏爱窗边的座位,总会先打开窗户放阳光进来,而后再打开一本诗集,悠哉地读,悠哉地等。伊一般会在十五分钟后冲进来,像低空盘旋的鸥鸟一样在他身边落下。他讲究食不言,但她不是,早餐时间伊就和鹊儿一样叽叽喳喳,也和鹊儿一样讨人喜欢。


           他大多是安静地听着,但也会在恰当时候给出她需要的回应。和她在一起后,他讲究的“食不言”有了上下浮动的余地。


           如果没有课,两个人喜欢去小公园坐坐,公园的设计带有苏州园林的影子,他们总会躲在一个偏僻的月洞门后面,看微风扬起杨柳的发梢,看游鱼追逐雀鸟落下的影子,看着看着,伊的脑袋总会不由自主地歪到他的肩膀上,他总会不自觉偏头,恍如意外一般偷去她发间的一缕香。


           偶尔他会去伊的画室,她站在那叮铃哐啷敲着作品,他就坐在那安安静静地看书。雕塑系的作业总会附赠望不到头的噪音,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等到红霞满天的时候,吃饱喝足的两人会跑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或是去图书馆消磨时光。遇到月色好的日子,他们便手牵手绕着操场散步,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他会不自觉哼歌,原本清冽如水的嗓音被月色渲染出轻薄的柔意,如湖心泛起的细腻涟漪,此起彼伏,连绵不休。


           好像能从彼时彼刻,绵延到此时此刻。




          说到这里,她突兀的停下叙述,柔蓝眸子里的光彩逐渐迷离,显然是陷进了回忆。


          出于职业素养,我应该打断她、拉回她的注意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反正这一次的收获足够写一篇稿子了。


        于是我看到她的眼神从迷离转为柔和,夜色正在天际挣扎,晚霞正如将熄的烛火跳动,赤红的霞光在她眼中缓缓寂灭,夜色开始滋长,生出的后悔与不甘厚重地铺陈在她柔和的眼底。


        ……似乎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又一次和恋人度过了全程。




           “这就是《绝弦》的创作灵感。”夹在她指尖的烟已经走到末端,几乎微不可见的橙红在她指节中化为沉闷的灰。她回过神,垂眼看向摆在身侧的《绝弦》。被时光打磨出厚重玳瑁棕色的朽木被雕刻成拱卫心脏的肋骨,木材天生的蛀洞恰好成为虚无的心脏,绷紧的琴弦自左上向右下贯穿整个胸腔,中心处被高高挑起,恍惚间能听到琴弦不堪重负的呻吟——


        琴弦尚未断裂,琴弦无时无刻不在断裂。


        “你看,连结尾也是三流小说的结尾。”她蜷起手指,似有似无地摩挲一下刚才被烟尾烫到的部位,自嘲一笑,抬眼看向我,“没办法,我们都年轻,不肯低头。”


         她眼睛里的蓝干干净净,像一角被春光熨平的天,只可惜里面空空荡荡,没有鸟来客。


         到现在我都没找回舌头,只好继续沉默,任由某种蓬松苦涩的情绪在胸口发酵膨大,一直涨到喉口。


         “是不是感觉很可惜?”她身体向后一靠,重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也感觉很可惜。”


          “那么。”我好不容易找回舌头,每一个吐字生硬干涸得好像没上油的机器,“你有没有想过复合呢?”


           问题出口后我才觉得不妙,这绝不是我该问的,我正准备描补时,伊竟然给出了答案。


          “想过,但是先开口的绝不是我。”她的身体向后靠去, 低下头,肩膀也沉了下去,像在抗拒什么。等她再次抬头看我时,又成为最开始的伊:看着乖乖巧巧,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这一部分可以不写进去吗?”


         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采访结束后她带着我在工作室里参观。伊真的是非常有灵气的艺术家,每个作品里都藏有很多话,每一次经过都能感觉到它们无声的诉说。


          只是工作室里作品的摆放多少有些随心所欲了:在最角落的位置陈设了一座碎掉一半的陶瓷塑像,细细碎碎的瓷片像被刻意留在地上;正对陶瓷塑像的位置处放置了一副画,扭曲的人像,配色极其大胆,一半是沸腾的烈焰,一半是冷酷的寒霜。


         这两件作品好像自处一个世界,我不过是它们世界的过客,仅是经过都要被迸裂出的情感划伤,光是看着就有流泪的冲动。


        伊没有介绍它们,甚至没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她甚至是逃一般催促我走向下一件作品,好像身后有野兽在追。


         不过奇怪的是我总觉得她工作室里的一副画作非常眼熟,好像在今天之前就已经见过。


          可这件作品明明从未展出。




    回去整理采访稿时,我才想明白熟悉感的来源,因为伊画的与一篇散文里出现的场景很像:同样的月洞门、石子路中间冒出的野花,同样随风招展的细柳,有阳光在凹凸不平地面上缓慢流转,同样有相依偎的人影。


          散文的作者是新锐作家龙井,他笔下的故事扣人心弦,字句之间独具古韵,一度成为初高中学生的噩梦。我翻出那篇散文,文章很短,却温柔的不可思议,好像春天里的一场梦,轻飘飘的,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却会被一只蝴蝶的扇翅击碎。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她所有的叙述都回避了前男友——准确来说应该是过去式——的说法,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还期待这段过去还能有所延续,但她最开始与最末说的又都是爱过,好像正强撑着用理智阻挡情感的奔赴,企图自欺欺人逼迫那点分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去劈开汹涌不绝的情感巨浪。



  她始终没有提他们的争吵与分歧,说出口的尽是温柔往事,平淡且温馨。


  明明还有所依恋、念念不忘,却又决绝的恍若陌路人。


  极致的矛盾。


  我想起她工作室里那张扭曲的人像,红色与蓝色在画面中撕扯,如同在冰海中燃烧的火焰,最后留下的只有痛苦。


  ……或许她画的正是她自己。


  还有一件令我在意的作品,就是正对画摆放的人物雕塑,面容处已被损毁,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空气与陶瓷尖锐的棱角,裂纹如蛛网一样像四方蔓延,铺了一地的碎瓷宛如不合时宜的雪。不过仍能分辨她雕刻的是一对相依偎的情侣。


  很明显这是一件已经破损了的作品,按理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伊仍选择留下它,留下这场不合时宜的雪。


  是因为不甘吗?还是因为不舍?


  身为看客的我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顺利发表稿件后没多久,我偶遇了许久未联系的老同学,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们天南地北聊了许久。


  在酒精的作用下,话题不知怎么转到我刚发表的稿件上,老同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杯壁,长叹一口气后开始感慨世事无常,竟舍得拆散这队金童玉女。


  我才知道老同学竟和龙井是大学同学,而龙井正是伊故事里的主角。


  或许是我喝了太多的酒,或许是职业病发作的不合时宜,我几乎是迫不及待追问他们大学时的相处细节,好在老同学喝的也不少,顺水推舟地开始滔滔不绝,半是感慨半是叹惋。


  我得以窥探外人眼中他们的过去。


  龙井是文学院的风云人物,外表有多英俊帅气,作风就有多老干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对茶道研究很深,平时热衷保温杯里泡枸杞;而伊几乎是他的反义词,是热衷一切垃圾食品夜猫子,奶茶和咖啡轮流在血管里奔涌不息。


  刚开始在一起时他们因为这件事吵过,伊服软和好后龙井跟老妈子一样耳提面命,又任劳任怨地监督她运动,硬是将她糟糕的身体状况掰了回来。


  伊并不热衷社团活动,龙井却是民乐社团的扛把子,所以有段时间伊成了民乐社的编外人员。她总是在社团活动快结束时踩着点来学古琴,老师当然是龙井,手指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颜料。龙井也不恼,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湿巾为她擦手,就像在擦拭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而她总会笑眯起眼睛,像猫一样往他身上蹭去。


  龙井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他指导社团成员时话语里总会带着刺,但教导伊时脾气好得像团棉花,无论伊错几次他都会温言纠正,顶多在伊学会后抱怨两句。


  “琴瑟和鸣,大抵如此。”老同学感慨了一句,给自己加满酒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有一起看电影的习惯,开始是跑电影院,兴致来了甚至会赶电影的首映场;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舍远求近,开始在空教室里投屏看电影。


  我不由想象起这个场景:紧闭的窗帘隔绝外界刺目的阳光,电影带出的柔和光影凝滞了时光。屏幕上的人尽情诠释,屏幕外的人亲昵相依。


  或许观影时他们会轻言细语讨论某个场景某个设定,或许影片结束后他们会交流自己的感想,或许他们只是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旁人口中的“可惜”是有多可惜。


  他们天生一对,本该白头。




  “那他们怎么分开了?”剩下一句“可惜”被我咬在舌尖。


  “吵架了呗——谁知道呢。”老同学饮尽杯中残酒:“之前又不是没吵过。”


  恋爱与自身的光环无关,他们就和普通小情侣一样,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后来又会莫名其妙地和好。


  但着其中的是是非非弯弯绕绕,外人不配知道,外人只知道他们分手前爆发了一次极其激烈的争吵。仅此而已。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小情侣间又闹了一次变扭,没过多久就能和好如初。


  毕竟他们那么相爱,又是那么相配。


  可惜他们没有。


  或许是因为他们太像了,宛如与遗散在世界的另一片灵魂相遇: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敏感高傲。


  ……又或许,只是造化弄人。




  酒意上头,老同学开始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颠三倒四地说起他们过去有多相爱。


  所有人都见过他们零碎的甜蜜——伊曾抱着一束向日葵等龙井走出图书馆;龙井曾拎着奶茶等伊下课,又会在她死缠烂打下半推半就地尝上一口;伊会在争吵后主动跑到龙井的教室外,一边转手上的戒指一边等他下课,这是她无言的低头……


  到最后,老同学提到了他们的毕设作品,多好啊,龙井的毕设写了自己的大学时光,时光里全是伊的身影;伊的毕设是代表她和龙井的人物雕像《共白头》,它们并肩站在一起,雪花成了它们的发,发丝亲昵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多好啊。


  我终于知道在伊工作室角落沉默的雕塑的名字,只是从结局看去,竟生出荒谬的不真实感。


  “可惜了。”老同学又一次感慨。


  ……是啊,可惜了。


  年少时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长大后才明白,这只是美好愿景,大多数只能成为他人嘴里的一句感慨,一句可惜。


  ……可惜了。


  雪还是落在了沙地上。












评论(8)

热度(3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